他正漫不经心地在斗蟋蟀,大叫大喊着:“铁头将军,冲,冲,快给朕上。”
烦不胜烦地挥挥手:“去去去,这点小事,不用告诉朕。”
然后,慢慢地让左手在袖子里握成拳,拚命地捏紧。
他深深吸气,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,一点一点挤出笑容,挥手大叫:“哈哈,朕的铁头将军又赢了,传旨,铁头将军功勋卓着,加封三等公。”
那悉心教导他各家学术、各国历史的李太傅,在他记忆中,只剩下苍然的白发,还有含笑的眼眸。
他知道在他的那么多太傅中,只有那位老人,不是当他做帝王来教导,而是纯粹把他当作孩子,当作最心爱的弟子来疼惜。
曾手把手教他写字,曾耐心地为他讲解史书中的故事,那位老人的耿直和忠诚,使他不能理解一个孩子,明明比谁都渴望学习,却不得不装成顽劣的无奈,所以,一次次为他忧心焦虑,一次次苦口婆心劝导这个不肯好好读书的孩子,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欢喜,为他的每一次胡闹而焦虑。
那一天,当这个性情淳厚,从来只知读书的老人,终于忍耐不住,而当众斥责秦何伤的无礼时,当这位曾历任数国,却依旧两袖清风的正直文人,被当着学生的面,摘冠剥袍,拖出宫禁,犹骂不绝口时,他坐在御座上大力拍手:“好啊好啊,以后这老头不会再来烦朕了。
秦将军,你帮忙把别的太傅也赶出去吧,朕就不用再读书了。”
秦何伤得意地微笑:“让皇上读书是太皇太后的旨意,皇上你还是多忍耐一下吧!”
他大笑着步出殿去,人去得很远很远,笑声却犹在耳旁。
宁昭再也没有问过李太傅一声,尽管,他知道那位老人被抄家、被流放,在那寒冷的流放地,只活了短短半个月,就与世长辞。
听说,他死前最后唤的是:“陛下。”
然而,他从来不曾提过他一次。
即使在他拿到秦国最高权力之后,他也不再提起自己曾经的老师。
京兆尹秦修被人当街击杀的消息,是秦何伤亲自来告诉他的。
他其实从没有见过秦修的面,但他知道,那个正直的官员是如何努力地与秦何伤乱国之政作战的。
他从没承诺过给那人任何赏赐,可是,那个刚直的官员,却以自己微薄的力量,对抗无理的政令,保护被随时践踏欺凌的百姓,并且还努力联结四方有识之士,呼吁废武将之政,还天子之权。
他曾在无数个暗夜,偷偷在心中勾勒那刚直青年的样貌,他也曾有过美好的向往,当有一天,他能拿回他曾有的权力,他会怎样提拨如此正直良善的官员,他们会怎样给后世留下名君贤臣的传说。
然而,他等到的,不过是此人的死讯。
那人,为了保护他的江山,为了恢复他的权力,为了保证他的地位而被杀,而他,从未见过那个人,在听到他死讯的时侯,只是无所谓地说:“这么没用,连自己都被人杀了,还怎么保护京城,快快找个能干的人来当京兆尹吧!”
他很随意地向四周看一看,信手指住一个人:“就选他吧,秦将军,当时你把他从军队里挑出来保护朕,真是做得对。
朕从马上跌下来,险些掉进御河,全都是他及时救了朕,看起来,真的蛮能干的。”
秦何伤微微一愣,他却已经笑嘻嘻说:“就这么定了。”
秦何伤微微扬眉,皇帝一向很听话、很合作,这次的任命,看起来也的确是心血来潮,这纳兰明原本也是他选了安置在皇上身边的人,出身军中,本来就挺可靠,既然如此,又何必联了皇上的面子。
所以,他只微微一笑:“遵旨。”
一旁的侍卫长纳兰明屈身下拜,清朗的眼神,明净坚定:“臣受陛下厚恩,必誓死报国,不负陛下之望。
而随口安排的皇帝却已早忘了他,正乐呵呵地拿着手里的鱼食喂池中的游鱼,也许他的心听到了臣子的誓言,但是他的脸上却只有逗鱼的笑容,眼中,只有满池的游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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