汽笛声震耳欲聋,轮船烟囱喷出股股浓烟,与海上雾霭一同涌动,将天空染上一层阴晦的灰。
雨急浪翻的海面连绵起伏,往南看,看不到尽头。
南方,比这里更温暖晴朗的地方,听说连冬天也不会寒冷,终年有暖暖阳光照耀,女子爱穿薄绸衫裤,有蜜色肌肤与甜美笑容……那里,或许是适合他的地方。
行色匆匆的旅人携着行李箱笼从眼前鱼贯而过,与送别的亲朋在入闸铁栏外挥手道别,有人挥泪,有人不舍,更多人木然走过并不停留。
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,裹一身黑呢大衣的女子沉默立于檐下一隅,低檐软帽缀着面网,遮去了容貌。
从她跟前走过的人,却纷纷回头张望,猜测这谜一般绰约女子是谁家贵眷,又在此送别何人。
开往南方的轮船又鸣响第二遍汽笛。
笛响三遍船就开了,入闸口的船员不住催促旅客搬运行李,排在后头的人开始焦急挤向前去。
念卿低头看表,时间已差不多了,四少却仍未出现,莫非是临时改变主意,又不肯去南边了……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看见入闸口的方向,左右有挂牌遮挡,却不易被旁人瞧见。
念卿渐渐有些焦虑,走出几步朝来路眺望,却不敢太露了行迹。
一早得知薛晋铭南去的行期,彷徨再三还是决意来送他。
仲亨虽不会计较,外头人言却是可畏……今日并非霍夫人送别前警备厅长薛晋铭,而是沈念卿送别薛四公子,仅仅是故人与故人的离别,无关是非与风月。
这是她的私事,无须惊动仲亨,无须侍从随行,更无须让四少知道她的到来。
到今日尘埃落定,再相见也不过平添惆怅,他和她都不是没有决断的人。
四少出狱已多日,念卿不曾探望,连礼数上的问候也没有过;薛晋铭倒送来一份得体的礼物,为霍督军与沈小姐的婚讯道贺,除此再无多言,也从此断了往来。
今日不会再有人来送他,扈从如云、一呼百应的薛四公子现在只剩孤零零一个,连方洛丽也不会来了。
前天夜里方继侥肝病发作,凌晨病逝于医院。
方夫人悲痛过度,卧c黄不起,料理丧事与照顾病母的责任,都落在方洛丽一人身上。
当天傍晚,程以臻带来一只信封交还念卿。
里头原有念卿准备的一张洋行支票和一张去往南方的船票。
退回来的信封里,船票还在,取去了支票,再没有别的话。
在为方继侥周旋一事上,方夫人倾尽家产向北平打点,多方请人出面说话。
如今人去财尽,举步维艰,方洛丽所需要的再不是爱情,而是钱和势,令她能活下去的钱和势。
这恰恰是薛晋铭从前有,而现在无的‐‐从前他有一切,唯独对她没有爱情,等到如今共历患难,爱情或许会来时,她已不需要爱情。
一曲散去,该走的人都走了,不能走的也只能背转身,各自风雨各自行。
至于她,昔日云漪,今日念卿,也只能站在这里,于无声处,于落幕后,静静看他离去。
如同初见时,他静静笑着,看她到来。
第三十四记永以为好火苗腾起,点燃又一支烟,青色烟雾在眼前氤氲出奇异幻景,袅袅似谁人舞影。
&ldo;四少,船快开了。
&rdo;老仆人一手提了皮箱,一手替薛晋铭撑着伞,忍不住低声催促。
最后一批旅客也已登船,入闸口渐渐没有了人,船员都已回到船舷口,只等第三声汽笛响过,便可锁闸开船。
大概四少已是最后一位未登船的乘客,老仆人再是不舍也只得催促他动身。
四少却只是慢慢地抽着烟,神色里略有倦意,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。
老仆人猜想,大概是在等什么人,可是又不像……四少已在这背静的转角处站了许久,只是抽烟和瞧着远处海面出神。
若是等人,人家来了也找不着他。
老仆人望着那落寞身影,见海风吹动他灰色大衣下摆,心里无端一阵难受,想来四少还是不舍得走罢。
&ldo;等您到南边安顿好了,就给个信,我还过来侍候您。
&rdo;老仆人喃喃说得一句便哽咽了。
薛晋铭转身看他一眼,从他手里接过了皮箱,拍了他肩头淡淡一笑,&ldo;好,你回去吧。
&rdo;老仆人犹有不甘,又急急恳切道:&ldo;我好多年没回去,回老家也住不惯,您要是不嫌弃,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您几年。
&rdo;薛晋铭笑着侧过脸,不让老仆看见他牵强笑容,再回头已恢复素日倜傥神色,轻慢里带笑,&ldo;又来啰唆,这次回乡下好生享福,你这把老骨头也该歇着了。
&rdo;老仆黯然无言以对,听得薛晋铭又问他回乡的钱够不够,忙不迭点头说够了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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