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满贺顺着六婆的目光望去,仿佛听到了一朵红花从索瑟的枝头簌簌坠落,枝上的鸟雀尖鸣着抖了一下翅膀,又一朵红花应声而落。
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六婆缓缓地说:“棉棉。”
满贺低下头,跟着重复了一遍:“棉棉。”
“六婆,我能抱一下小弟弟吗?”
满贺的声音很轻很轻,轻得像一张飘飞的白纸。
六婆怀里的小弟弟很香很香,那是他在别的小孩子身上闻到过的,他最喜欢的奶香味。
他想多嗅一嗅,多闻一闻,好冲淡他身上鸡粪的气味、猪圈的气味、枯草的气味、烂泥的气味,各种各样混杂的、不被人所喜欢的气味。
但他从来没有抱小孩的权利,包括他的弟弟妹妹。
这样香浓的奶气,就像过年是的米糖一样难以拥有。
但六婆在看过他沾满黑泥的双手,又往他兜里塞了一颗糖之后,对他说:
“抱吧。”
那样简单却又让他不敢相信。
陈满贺就是在这时,第一次触到了陆守延。
这时的陆守延那么小,那么温暖,他呼出的暖暖的湿气,扑在陈满贺的胸腔上。
陈满贺觉得有一枚小小的果核,哽在了他的喉间,心脏也开始变得非常非常烫,像装了炭一样。
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一件事,却因早春未褪去的寒风,让他的双眼酸涩通红。
陈满贺总是听大人说,小孩子什么都不懂。
但陈满贺却什么都能听得懂。
陈满贺觉得,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,自己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。
他失去了做一个孩子的资格。
从他妈妈嫁到红水村那天,从他随妈妈走了十里的泥路,走进那个昏黑狭小的土坯房开始,他就已经懂得了太多。
在来到红水村的路上,他手里的拨浪鼓一直摇啊摇。
从五岁摇到八岁,摇到那两个红绳系着的小木头都脱落,也再也摇不回小时候。
他知道别的小孩口中的“野种”
是什么意思,他也知道村里的女人两两三三聚在一起时,都会带着各自心领神会的表情,用时而隐晦时而露骨的话,挤眉弄眼地讨论他的母亲,他的身世。
他们的议论他偶尔会偷听。
他知道他母亲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跑到城里,顶着不三不四的名分,过着不三不四的生活。
他也知道他母亲后来顶着个滚圆的肚子,灰头土脸地回到村子里,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。
他更知道他母亲待他异母异父的弟弟妹妹,比待他这个亲生孩子还亲。
别人以为他不知道,经常拿一些含蓄的下流话暗暗地讽刺他。
但他什么都懂,但他什么都不说,他从来不说。
他已经学会了像河蚌一样,闭紧自己想要撒娇哭闹的嘴巴。
即使是被硬刺扎进了手,血从指尖缓缓流出,他也只是捏紧自己的手指,吮吸一下伤口。
小小地,抽噎一下。
有时他从山上回来,天上的星星还没有下落,风都从他身边绕过。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