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,谢淖正伏案写字,待闻其声,方抬起眼:“你来了。”
“陛下。”
谭君行礼。
谢淖搁下笔,靠上御座椅背,召他近前说话:“朕听说,这几日你在外面挨了不少的骂。”
谭君看了一眼文乙,文乙则微微一笑,谭君知其消息灵通,当下也不能驳,只得点头苦笑。
晋廷虽灭,然遗臣当中仍有不少誓死效忠晋室的清明之辈。
谢淖惜才,毫不怪罪这些不肯受召在新朝出仕的遗臣们,任由他们在宫外连日闹个不休。
而新帝登基,谭君被拜为首相,他更是首当其冲地成为了被那些遗臣们唾骂的卖主之臣。
“历仕四朝、辅佐三帝”
,这对文臣而言本该是无尚的荣耀,可在这数次帝位更迭之间,有兄弟阋墙、有叔侄反目、有将臣夺位……而他谭君在其中推波助澜,接连两次出卖旧主、迎立新帝,此等行径又是何其无耻、何其寡德。
而在这些骂声之下,则埋藏着永不会被人窥知全貌的真相。
谢淖问:“谭卿,可会委屈?”
谭君垂首,答说:“陛下不委屈,臣便不委屈。”
谢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,又收回,落在御笔之处,道:“卿等与朕,无须顾望百年之后。”
登基之初,谭、莫等人便向他进言,不如诏弘文阁官修《实录》,文饰是非,以为后代史家之官鉴。
此议却被他所驳。
真正的真相,《实录》不可记。
而那些流言,随时间流逝,或将与真实融为一体、再难割舍。
真相与流言,会同时出现在后代的史书之上。
这些史书,会试图控制人们对于过往的记忆,亦会绞尽脑汁地侍奉于后世的帝王之道。
但又如何。
一姓之江山,或许该计较青史之得失;然天下之子民,在乎的乃是眼下之太平。
史如滔滔长河,万万百姓如泱泱之沙,他所欲取的,不过便是这一世的河沙稳固。
谭君叹道:“陛下说的是。”
然后他又问:“周将军今日走至何处了?”
谢淖伸手点了点御案上的舆图,说:“再多五日,便能到永安郡了。”
谭君未忍住,道:“晋帝退位,陛下放其出京回永安郡,又不收其余戚氏宗王入京,当真不怕会有后患?”
当初谢淖起兵,说“不杀”
,戚氏便果真再没死过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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