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隽提了一壶酒走到树下坟边,将酒一股脑倒在墓碑上,低声道:&ldo;你喜欢的烧刀子,今天喝个够吧。
&rdo;他脖子上系着墨黑貂皮围巾,映着满地的雪光,竟让伊chun无端看出些萧索的味道来。
她慢慢走过去,不知该说什么。
舒隽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,里面别无他物,正是上次在东江湖边用小刀雕刻的木头观音,如今已雕刻完整。
那观音鬟鬓雾髻,华服长帛,虽然只是个木头雕刻,却栩栩如生,美艳异常。
他蹲下身子,把墓前的积雪用手缓缓拨开,积雪下足有十几个木头观音,形态各异,或笑或嗔,或长裙或劲装,倘若放大数倍,真会让人疑心是天仙下凡。
&ldo;我把娘也带来看你了。
&rdo;舒隽淡淡说着,将新雕的小人塞进雪里重新埋好,跟着跪下磕三个头。
伊chun赶紧跟着弯腰作揖,不好傻乎乎地gān站在那里。
眼见舒隽磕完头起身便走,她奇道:&ldo;你……不烧点纸钱香烛吗?&rdo;他的笑略带嘲讽:&ldo;此人向来清高,视钱财名利如粪土,想必在地下也不肯要钱的。
&rdo;伊chun完全不了解他的身世,只好呆呆站在那里。
舒隽长长吐出一口气,白雾一下子便随着风飞走了。
&ldo;进去,咱们喝酒。
&rdo;酒是辣到身体深处的烧刀子,伊chun偶尔能喝点huáng酒或梨花酿之类的清淡酒水,对烧刀子却无所适从,端着杯子很是下不了口。
舒隽淡道:&ldo;你也知道,晏门曾经有个小门主,是现今门主的弟弟,晏于非的小叔。
那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,可惜未能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就死了,死得还挺惨。
&rdo;她默默点头,浅啜一口烧刀子。
&ldo;他死在舒畅手里,舒畅就是我爹。
&rdo;说到这里,他微微一笑,目光流转:&ldo;他是个很古怪的人。
&rdo;那是一个‐‐至少曾经是一个两袖清风,只求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。
虽然他到死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,但他做过的事qg却都很了不得。
譬如杀了晏门的小门主,再譬如生活困顿到了极致的时候,为了敛财把平江府首富邵氏一族杀个jg光,至今官府仍没调查出凶手是谁。
他可以从嘴里说出&ldo;少年弟子江湖老,但求快味刀光剑影之间&rdo;这样的话,说的时候神态潇洒,双眼明亮。
也可以颓靡不振地蜷缩在垃圾里,臭气熏天地喃喃自语&ldo;快意恩仇总是空,唯有名利钱财是道理&rdo;。
他少年英雄的时候,多么意气风发,美艳震八方的雾鬓观音甄颦颦与他生死相许,荆钗布裙也不在意。
他们生了一个儿子。
儿子十岁的时候,他还是穷困潦倒,成日只知提剑四海漂泊,过他神仙侠客的日子,甚至拒绝了晏门的邀请,还杀了人家小门主,惹得一家人到处颠簸,避免追杀。
他有一身绝世武艺,却拒绝进入红尘打拼,拒绝世俗而平凡的生活。
甄颦颦抛夫弃子走了,就此失踪,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雾鬓观音的艳影。
大抵对于女子而言,能平稳地吃饭睡觉,比四海漂泊来得靠谱些。
家里没有米粮,孩子饿得只会哭。
家里没有钱财,孩子病了只能缩在被子里发抖。
孩子到了十三岁,饿得发昏,从山下偷了两个馒头,分给他一个。
舒畅那天晚上便哭了一夜。
第二天下山去,过了一个月回来,身上满是gān涸的鲜血,目光呆滞,在他身后放了四五个大箱子,里面满满的全是金银珠宝。
终于不用偷馒头吃了,终于不用下山捡烂菜叶子炖清粥。
孩子十四岁的时候,长高了,快要和他一样高,眉目长得与他娘真像,又纯善,又美丽。
舒畅对着自己的剑一直叹气,叹完了便抬头看他,轻声说:颦颦,我做了错事,乱杀不会武之人,我活不下去了。
孩子十五岁的时候,舒畅拔剑自刎,死后只留一封书信,要埋在家门口,颦颦一回来便能看到他。
酒喝完了,舒隽放下酒杯抬头看伊chun,她大约有点醉,喝多了,脸上红红的,但是她很安静,一个字也没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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