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第一次不敢期盼他的尽早归来。
当他风尘仆仆踏进家门,她该以怎样的面目见他。
假如当日死在枪下的人是她,不是子谦,那样会不会稍好一些。
也不知家中噩耗还能压住多久,外间已是满城风雨,人言比风传得还要快,比蛇还要来得毒。
封锁子谦死讯,秘不发丧,这是她横下心来,罔顾退路做出的决定。
即便日后他有万般怨恨,也是她该当承受的罪咎。
她并不怕他的责怪,只怕消息早早传到北平,传到他耳中,怕他乱了分寸,怕他功败垂成。
功败垂成。
一个巨人,跋涉万里,终究还是倒在离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。
离和谈成功真的只差那么一点,大总统的生命却也终于耗尽。
闻知消息赶到的内阁总理洪歧凡顿足大恨,长叹天不佑我。
大总统一行秘密来到北平,一直居住在霍仲亨的旧居,进出隐秘,除却内阁心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里面究竟住着谁。
然而凌晨大总统病笃,医生前往抢救,总理及相关要员先后马不停蹄赶来……纵然是在见惯世面的北平城,这也算是大动静了,以周遭耳目之灵通,要包住纸里的这团火,难上加难。
这名副其实的一团火,仿佛就架在麦秆扎成的屋下,随时会引燃这栋岌岌可危的屋子。
大总统毫无预兆地死在北平,事先没有一点风声,这消息若传扬出去,可想而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。
若有心之人趁机煽风点火,南北刚刚稳定下来的太平局面,势必又起风波。
历经万难走到今天这地步,和谈成果已在眼前,岂可功亏一篑。
大总统的死讯,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传开。
&ldo;代执政也是这个意思。
&rdo;霍仲亨沉声道:&ldo;我已与他通电取得联络,他同意暂且秘不发丧,既然对外是说大总统正在金陵养病,那只得先将遗体护送回金陵城,再宣布丧讯。
代执政会在南边部署周全,一旦丧讯发出,他便继任为代总统,一切以稳定人心为先。
&rdo;洪歧凡连连颔首,&ldo;这是最好不过,和谈的事也只得先搁一搁,先等眼前这难关过去。
&rdo;霍仲亨宽慰他道:&ldo;此次启程北上,他已预料到或许不能再回去,因此早有部署,我也留了兵力牵制诸方,倒不必担心会起多大乱子。
只是这一来,人心浮动,新总统继任之初,尚需重树威望。
我担忧和谈之事照这么耽搁下去,难免夜长梦多……&rdo;洪歧凡长叹一声道:&ldo;我何尝愿意如此,以我这把岁数,若能办成这件事,躺进棺材里也能心安理得……&rdo;他年纪略长于大总统,但也敬重他人品,尊称一声先生,&ldo;虽说天不假年,先生去得太早,但和局已奠定在此,只要代总统那里对和谈条约没有异议,我想日后重启也不是难事。
&rdo;思及那遗嘱,和大总统临终前不甘的目光,霍仲亨沉默不语,只微微点了点头。
北平仲夏,天气闷热难当,洪歧凡拿帕子不时揩拭额头的汗,&ldo;这个天气,哎,要动身最好是尽快,不宜延迟啊!
&rdo;&ldo;今晚就走。
&rdo;霍仲亨语声平稳,神色笃定,&ldo;金陵有人接应,这一路上我就不能随同前往了,南边才是要害,我需尽早赶回去。
&rdo;洪歧凡沉吟一刻道:&ldo;也好,路上我来安排。
&rdo;为遮掩耳目,洪歧凡特地施放了烟雾弹,在黄昏时分宣布戒严,声称洪夫人要乘专列去往金陵,霍仲亨则乘随后的专列南下。
这一别南去,下次相见又要若干时日,洪歧凡感慨人世无常,执意备下薄酒为霍仲亨饯行。
两人心情皆沉痛,一桌素肴寡酒,聊备心意。
桌上谈及这些年起落辛酸事,洪歧凡竟数度掩面泣下,悲不能抑。
霍仲亨并未料到他会触动若此,一时也唏嘘,同因大总统的辞世而起人世苍茫之悲。
临别时,洪歧凡送他上车,蓦地握住他的手,怆然道:&ldo;从前有诸多对不住你的事,那是我自做小人,你是真豪杰、大丈夫!
&rdo;他激越之下,连家乡话也脱口道来,&ldo;这一世人,我只服气过先生同你两个,你行事光明磊落,自不必如我等蝇营狗苟,做政客于你太不适宜……&rdo;以他素日圆滑,表面看似庸碌,实则从来没有一句真言,今日酒后却吐露这许多话。
霍仲亨心中触动,目光在洪歧凡脸上停留良久,看他一脸涨红的酒意,斑白头发凌乱下来也不自知,步履虚浮间老态尽显。
这班旧人,都已老的老,去的去,或许当真是另一个时代该来了。
他不是多话的人,该说的也都彼此了然,霍仲亨伸臂扶了洪歧凡一把,对他慨然而笑,互道了珍重,上车绝尘而去……从车子后视镜里仍看见洪歧凡久久站立道旁,一直目送座车驶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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